卑鄙的圣人:曹操.第10部,大结局_第十七章 魂断故都,枭雄离世(6 /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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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都遗梦

  襄樊的善后事宜远没有结束、孙曹两家还在为称臣纳贡等事讨价还价、洛阳周匝近十万曹军尚未分遣驻地……军帐里文书奏报堆成山,而曹操却对一切丧失了兴趣。

  一场危机度过,曹操却彻底迷惘,似乎心里一下子掏空,对什么事都不再热衷。衰老是漫长的过程,年过五十后,因岁月流逝所带来的日渐力不从心感更明显了。但日子还得继续,光阴就在疲倦中度过,时时刻刻都能感觉生命的流逝,却束手无策。

  卞王后、环夫人陪在他身边也不能使他摆脱失落,莺歌燕舞看着心烦、诗赋文章读着眼花、美味佳肴嚼着费劲也消化不动、饮酒不到两口李珰之就跪地苦谏——怎么越活越没滋味了呢?

  他所能做的只是在军营蹒跚漫步,百无聊赖地熬过一天又一天,等待天气大暖、等待诸事完毕……然后又如何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反复问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打仗,没精力了;勤政治国,可自己笃信一生的为政理想却已破灭;想登上帝位,却不敢;想帮儿子忙,儿子又不念他好心。甚至他都不想回邺城,回去有何意思?还要费心费力小心维系与儿子间若即若离的关系,他再没有信心去面对未来。人若能活到老迈昏庸一塌糊涂的时候,也就不再有痛苦;痛苦的是他并不糊涂,一切都明白却无力改变……

  亲兵侍臣寸步不离跟着他,曹操发怒了,没有任何理由地发怒,歇斯底里当众咆哮:“你们老跟着我做甚?能不能别这么卑躬屈膝,寡人看腻了!看烦了!”然而所有人报以的都是无辜的眼神和唯唯诺诺的请罪声,然后更加卑躬屈膝地尾随他。咆哮过后曹操也觉得自己闹得莫名其妙,可他就是心烦。最后还是众侍卫提议,大王若是心情不畅何不到营外散散心。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的正月比往年暖和不少,先前多个闰十月,这几天又阳光明媚暖风熏熏,简直不像正月。虽说乘车出行,李珰之仍执意要他穿裘皮大氅,反复苦谏他别贪凉,曹操实在受不了他喋喋不休,加之众王妃也一旁帮腔,终于不情不愿地把裘衣披上了。他没带多少从人,不过一辆小车,孔桂、典满等几名随从,目的地不是风光渐佳的郊外,而是洛阳城。

  大汉旧都依旧屹立在中原大地,不过如今却几乎是座残破废城。昔年董卓火焚洛阳,把这如花似锦的一片繁华地变成废墟,二百里内居室荡然,大汉气数由此而衰。曹操迁都于许,虽口口声声喊着有朝一日恢复旧都,却不过是敷衍,稍微修补一下残破的城墙,勉强能用于守备,至于荒废的皇宫官寺还是旧模样。八

  年前曹植随他西征关中由此经过曾写下哀诗,称洛阳“侧足无行径,荒畴不复田。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曹植《送应氏》)。

  马车徐徐北行,曹操命人挑起车帘四外张望。太学旧舍化作荆棘瓦砾,蔡邕镌刻的六经石碑尽没荒草之间,光武帝沟通天人悬挂图谶的明堂、辟雍、灵台等建筑早已坍塌败坏,而今只剩下风化的基座。曹操暗暗伤怀——他对洛阳的情感是复杂的,这里是汉室旧都,象征着大汉的强盛,从这个角度思考曹操不愿重建,现在万事他说了算,大汉的印迹消失得越彻底越好;可洛阳城又承载着他三十六岁以前的人生,年少的记忆、昔日的沉浮,这里埋葬着他曾经的忠贞不渝,曾经为旧王朝付出的青春。

  今关中稳固,洛阳城没多少兵,屯卫将佐又到营中奉职了,不过只留下百余士卒看守,还净是老弱之辈。这些不入流的杂兵得知魏王驾到吓得不知所措,尽数跪在城门前,连接驾该说什么都不懂。曹操却无心挑剔,扶着孔桂的臂弯缓缓下车,迫不及待地蹒跚而入,似是要寻找往昔的记忆。

  可里面又能找到什么?昔日车水马龙的平阳大街已成扬尘土道,鳞次栉比的官寺官邸毁于烈火,城中最多的建筑不过是兵丁搭的窝棚破屋,即便有未完全损毁的老房亦成残垣断壁,胡觅些木石碎料支撑着,像是旧衣服打了补丁。南宫、长乐宫已夷为平地,御园遍是荆棘荒草,濯龙池已干涸;远处北宫还在,不过也是一片灰蒙蒙;张杨修的杨安殿只是座不伦不类的建筑,说是宫苑太过狭小,说是官寺又太高大,既突兀又难看。几棵老树矗立废墟间,这些见证汉室百年兴衰的古木侥幸未死,被大火折磨得枝桠枯毁,后长的枝叶盘结扭曲,仿佛一群狰狞的怪物。

  曹操默默无言蹒跚前行,不放过眼前形形色色的景物,竭力想从中找寻昔日的影子,结果却是徒劳。他气馁了,洛阳城如同外面那个世道一样,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曹操对今天的一切并不后悔,但回忆起往事还是忍不住扼腕叹息,有时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三十载岁月,弹指一挥间,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走到今天了呢?

  绕过一条生满杂草的街巷,曹操倏然止步,望着斜对面一座破败的院落,凝然出神。

  “大王。”孔桂凑了上来,“您认识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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