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稿后记 共君此夜须沉醉(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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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子年腊月十一,其明日是公子生辰。

  直到现在,脑子里回荡的仍是顾先生的那句“其去耶?其未去耶?去不去尚在梦中,而吾两人俱未寤耶?”。公子已逝,故事也该了了,不忍停笔,意犹未尽,全然沉醉在梦境中无法自持,却又似梦非梦。我,纳兰调露,生长于江南姑苏,恰值双十年华,没有敏捷的才思和俊逸的笔触,写不出公子怀念亡妻那般动人肺腑的诗词,有的只是对公子的一腔真挚情怀。生来执拗,凡不喜欢的东西不屑一碰,凡喜欢的东西,定然一如既往地秉持下去,就像酒一样历久弥新,时日越长就越醇厚。细细想来,平生二十载,动我心者,惟公子一人,借用桐华的话,“所难弃者,一点痴念而已。”

  从动笔至今,四月有余,手边除了两册《纳兰词》,别无他物。书后附录的那六页公子年表上,勾勾画画的痕迹,茶水不慎打翻的痕迹,纸张撕破的痕迹,处处记录下了我写文的时候留下来的回忆。想到公子那句“赌书消得泼茶香”,觉得自己是不是也算得上风雅了一回?

  回顾这数个月来的写文历程,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没有一刻不是沉浸在思念和感动中,除了夜里做梦由不得自己支配以外,其余的时候,心里念着的,除了公子还是公子。总而言之,无非是一个干净的江南女孩为一个干净的公子写了一本干干净净的书。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有的夙愿,尤其是读完台湾作家朴月的《西风独自凉》过后,发现这本书里没有提到沈宛,所刻画的公子形象也与我心目中出入甚大,当即合上书就有了为公子的一生写一个完完整整的故事的想法。

  不光只写公子与他那早年故去却让他挚爱和怀念了一生的爱妻卢氏的伉俪深情;还有公子与那些比他年长二三十岁的,“一肚不合时宜”的前朝遗民,桀骜不羁的江南名儒之间感天动地的挚友之谊;还有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知遇乌程才女沈宛,对彼此过往辛酸和所历惆怅互知互感的知音之情。还有那个在正史上无从考证,但在野记杂文里被多加渲染的谢家表妹,还有结局扑朔迷离的官氏,还有公子的儿女,等等等等。

  但那时候由于功课紧张,这些都只不过是我的一己奢望而已,如今,不管怎么说,这个愿望总算是实现了。我深深地感觉到,枯燥乏味的中学时代,在那段每天都做着单调重复的岁月里,自己仿佛渺小到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存在过。故而,每当想起公子长达九年的身不由己的扈从伴驾,奔波劳累,直到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才得以歇息,心里就觉得特别难受,愈发明白公子为什么会在文字中流露出如此的郁愤。也许,公子的故去对他而言真的是一种解脱。当我写着公子的故事,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内心深处从未有过的脱胎换骨,也让我真切地体会到了为自己内心所秉持的情感而付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

  追溯我的公子情缘,最早的时候是十五岁,当年尚在念初二的我无意间在美术书的一幅山水画旁边看到了一首词。“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风一更,雪一更,聒醉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词牌名是长相思,下面有一个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惊艳无比的名字:纳兰性德。

  小学的时候读过康熙的传记,知道康熙身边有个权倾朝野的大臣叫纳兰明珠,五年级时热播的电视剧《康熙王朝》又让我对这个人印象深刻。所以,当我看见公子的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想这个词人该不会是纳兰明珠的儿子吧。过后,记不清是什么机缘了,得知公子确实是明珠长子。再后来,到了高一下半学期的时候,在提前下发的高二语文读本上面又一次见到了“纳兰性德”。这是一个诗词的专题,谈论天地友情,讲的就是公子和顾先生那个“绝域生还吴季子”的故事。

  “金缕曲,赠梁汾。”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竟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这首词之后是顾先生的两阙让公子读罢“声与泣随”的“金缕曲”,从此,我知道了公子竭尽全力营救吴兆骞的感人故事。自那以后,我开始去了解公子的一点一滴,读公子的《饮水词》,感悟着字里行间那种让人“不忍卒读”的情。记不清被感动了多少次,流泪了多少次,尤其是公子怀念亡妻的那几阙,实在是让我“声与泣随”。《饮水词》三百多篇,字字不离情,亲情,爱情,友情,每当我伤心难过的时候,就喜欢读公子的句子,一边读一边静静地流泪,内心虽伤心凄楚,却也因为公子的文字而觉得温暖滋润。

  公子的词集里,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爱妻卢氏而作,然而从头至尾,却无一字谈及他那个身为权相的父亲纳兰明珠。所为何故,我们也许都能知会,公子对父至敬至孝,这是为人子的本分。然而除却这些,公子对待生活和价值的态度恐怕是与他这个权欲熏心的父亲格格不入的,从内心上来讲,这种隔阂与冲突许是永远都不可能消释的。公子走后的第三年,即康熙二十七年,御史郭琇弹劾明珠八大罪状,康熙免了他的大学士之衔,留授内大臣之职。从此,明珠府的显赫就远不如过去了。这个郭琇和公子同为徐乾学的学生,弹劾明珠就是徐乾学授意的。

  公子的那些儿女里,长子福格,侧室颜氏所出;次子福尔敦,爱妻卢氏所出;遗腹子福森,沈宛所出。有关公子的女儿,学界向来有争论。据徐乾学所撰写的《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男子子二人,福哥。女子子一人,皆幼。”,也就是连沈宛的那个遗腹子都没有算上,即二子一女。然而,这个徐乾学与明珠的关系向来纠缠复杂,时而同党,时而政敌,此人对公子家事儿的了解究竟是否可信,无从得知。但无论如何,这毕竟算得上的是“正史”了,也是我愿意相信的一种说法。

  公子有一首为爱女写的小诗,叫《秋意》,“凉风昨夜至,簟枕已瑟瑟。小女笑吹灯,床头捉蟋蟀。”我读着读着就会发笑,虽说只有短短的二十个字,可小格格的率性可爱却全然跃然于纸上,我似乎都能猜出她眉目间的笑意,也能想象出公子看着她时候的笑容,就暂且把这个小格格认作是蓉儿吧。公子的爱女嫁给了大名鼎鼎的年羹尧为妻,我不知道在年羹尧获罪的时候这个格格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如果她还活在世上,那么她的命运也够悲凄的。还有福格,他和公子最为相像,只可惜,才华横溢却于公子一般薄命,只活了二十六岁。福尔敦也挺出息,中了康熙三十九年的进士,比他的阿玛晚二十四年,公子在天有灵,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

  公子在而立之年知遇了沈宛,康熙二十四年隆冬时节,福森出生,这个时候,公子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我不知道沈宛回南的时候公子知不知道有这个孩子,我想应该不知道吧。我曾经觉得公子与沈宛的相识是一个错误,可我现在不那么认为了,就像我文中写的那样,我坚信她与公子之间更多的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只不过沈宛是个女人,才有了一夜的欢愉。尽管这段缘分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可沈宛此生多坎坷,能够遇见公子并被公子所怜惜,也实在是无憾了。据说福森很长寿,是纳兰家难得一见的有福之人,古稀之年还赶赴了乾隆皇帝举办的千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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