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酒和尚(3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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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穷和尚放下酒壶,伸了个懒腰,摸摸肚皮,笑道:“看来差不多了。”跑堂的心中暗道:“你早该差不多了。”但口中却连应了两声“是”陪笑道:“大师父可是吃不下了。”穷和尚眯着眼睛,傻笑道:“我自己点的菜,我总得把它吃下去。再说,难得有人请我大吃大喝,光是这盘鱼翅,就得化一两二钱银子,不吃岂不可惜?”敢情他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眯着眼睛,连说话都有些不大清楚了,跑堂的看他望着自己傻笑,心头有些发毛,不敢和他咯索,正待退走。

  穷和尚道:“堂倌,再给洒家来两斤花雕。”跑堂的吃惊道:“你老还要添酒?”穷和尚手里拿着酒壶,说道:“这里已经不到半斤了,没有酒,这盘鱼翅羹如何送得下去?”跑堂的这一阵子,上菜添酒。差不多只伺候他一个人,闻言连连点头道:“好,好,小的给你添酒去。”穷和尚道:“慢点,你别以为穷和尚喝醉了,酒里可以兑水,告诉你,只要掺上一滴水,和尚都吃得出来。”跑堂的道:“大师父放心,小店规规矩短做生意,酒里哪会掺水?”穷和尚挥挥手道:“去,去,不掺就好,还不快去把酒拿来?”跑堂的果然又送来了两壶酒,前后已是八斤。穷和尚打着酒嗝,端过大圆盘,又低下头去,大吃大嚼起来,这回吃相更难看,不大工夫,已把一大盘鱼翅吃了个精光。然后又伸手取过酒壶,把两斤花雕一起灌了下去。才醉眼迷糊,酒气醺醺地站起身子,双手拍着他那如瓢大腹,哈哈大笑道:“今天你吃得痛决了啊?这得归功于这位小施主和我佛有缘,布施斋供,功德无量,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朝祝靖行了个礼,踉跄着朝外走去。

  但他只走了三步,忽然又回过身来,醉态可掬地朝祝靖嘻嘻一笑,说道:“小施主也不用再等了,你等的人,今晚不会来了。”祝靖听得大奇道:“大师如何知道的?”穷和尚大笑道:“你知道的,穷和尚自然知道。你不知道的,穷和尚也知道。穷和尚不知道的,还有谁会知道?”随着话声,已经摇摇晃晃地扶着楼梯下楼。

  祝靖看着他疯疯癫癫,摇摇晃晃下楼而去,急急站起,招呼堂倌,问道:“一共多少银子?”跑堂敢情早就算好了帐,立即笑道:“回相公,一共是四两三钱三”祝靖没待他说完,随手取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往柜上一放,说着:“多的不用找了。”说完,快步追下楼去。他和穷和尚前后不过转个念头的时光,但等他追出酒楼门口,哪里还有穷和尚的影子?

  这时夜市虽没有华灯初上时那么热闹,但行人往来,还是不少,若不知他往南往北,就无从追起。再说,他要是存心不让自己知道,你就是追在他背后,也休想追得上他。祝靖站在酒楼门口,望着大街上往来的行人,怔怔地出了会神,就举步朝街尾走去。回转高昇栈,走到幽静的后进,已完全像住家一人除了西首厢房还有一点灯火透出之外,其余几个房间,都己熄灯就寝,听不到一点人声。月光照在阶前,明澈如水,显得分外清幽。

  祝靖走到长廊尽头,举手推开房门,突然,他脚下停住了!因为他发现已经有人先在房中,一个人静静坐在窗下一张椅子上。房中虽没点灯,但窗外明亮的月光映照之下,房中并不太暗,这一刹间,祝靖已看清楚这人一身黑衣,脸如黄蜡,赫然正是酒楼上看到站在对街绸布店门口朝自己偷看的那个黑衣人。祝靖心头暗暗哼了一声:“此人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黑衣人目光一抬,看他推开房门之后,只是站着不动,不觉微微一笑道:“你站在门口、可是不敢进来么?”祝靖冷笑道:“我还当自己走错了房间呢。”黑衣人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你没走错。”祝靖举步走入,目光直注对方,哼道:“那是朋友走错了房间了。”黑衣人道:“我也没有走错。”祝靖道:“此话怎说?”黑衣人道:“因为我在等你。”祝靖道:“你等我有什么事?”黑衣人眨动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说道:“我要和你谈谈。”祝靖道:“你要和我谈什么?”黑衣人一笑道:“你好像怀疑我来意不善吧?”他这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这和他那张冷酷的蜡黄的脸孔,太不相称了。这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若是生在女子口中,这女子必定会是个绝色佳人,只可惜这副细致洁白的牙齿,竟生在冷酷蜡黄的男人脸上,那真是生错了地方。但祝靖并没注意到他生硬的笑容,也忽视了他笑的时候那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只是冷冷说道:“就算你来意不善,又能怎样?”黑衣人显然没有恶意,他又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说道:“这是你的房间,我来找你,至少是你的客人,瞧你这般模样,岂是待客之道?”祝靖似已感到不耐,双眉微攒道:“你有话就请说吧。”黑衣人道:“我想你对我这副装束,应该不陌生吧?”祝靖道:“不,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装束。”黑衣人惊异道:“你是不是有两个朋友去了北峡山?”祝靖道:“在下没有这样的朋友啊。”黑衣人惊异地道:“那么我是弄错人了?”祝靖道:“看来是这样了。”黑衣人举手一把摘下包在头上的黑布,但见一堆乌云似的秀发,立时披散下来。祝靖惊异地道:“你是女子。”黑衣人展齿一笑,又从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这下由蜡黄而冷漠的面子,登时变成了少女娇美的粉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娇羞不胜,欲言又止。祝靖望着她,惊异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黑衣少女脉脉含情地道:“我叫黑玫瑰。实不相瞒,我原是百花帮的人,被派在黑龙会,目前我任务已了,就要回去了。”她不待祝靖问话,接着又说道:“本来以为是相公两个朋友,前去北峡山,已被黑龙会知道,黑龙会用飞鸽传递消息,一日千里,他们只怕还末赶到北峡之前,早就张网以待。没想到弄错了人,打扰相公,实在是不好意思。”她在说话之时,迅快地挽起秀发,包上黑巾,倏地站起身来,接着说道:“好了,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也该走了,相公玉体珍重。”话声一落,莲步轻盈朝处走去。但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这一瞬工夫,她已经覆上了蜡黄面具,只有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含着无限情意,望了祝靖一眼,转身疾奔而去。

  祝靖看得暗暗好笑,心想:“这小娘儿大概对我动了情了。”黑玫瑰飞身上屋,出了客栈,就飞身落地,一路朝南奔行。刚到三宫殿附近,就见前面不远处,似有两个黑幢幢的人影,口左一右站在路旁。要是没有月色,黑夜里不走到近前,绝难发现前面有人,但今晚正是月半,也就是朔望,月色大佳,那两幢黛影,既不是树,自然是人了,黑玫瑰为人何等机警,一见前面有人,伺立路旁,敌友不分,她哪肯自己送上去?脚下立时停了下来。她方一停步,却发现对方两个人影,已经缓缓移动,朝自己逼来。黑玫瑰依然站着没动,但她右手已暗暗握住了剑柄。这紧原是一瞬间的事,那两个人影已如鬼魅般到了自己面前。黑玫瑰这下看清楚了,这两个人一色黑布劲装,一个脸如黄蜡,另一个脸如死灰,黑沉沉的,看上去有些阴森。黑玫瑰一眼就认出站在前面的那个黄蜡脸,正是和自己同来的黄字二十七号。此时忽然见他和灰脸人同时在这里出现,不觉暗暗一惊,慌忙躬身一礼,说道:“属下黄字二十八号,见过巡主。”原来那灰脸人叫做巡主,巡主敢情是黑龙会的职称。

  灰脸人阴侧侧道:“二十八号,你知罪么?”黑玫瑰心头一震,但她脸上戴着面具,自然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惶恐地躬躬身道:“属下不知犯了什么罪?”灰脸人冷冷一哼道:“大胆丫头,在我面前还想抵赖么?”黑玫瑰道:“巡主明鉴,属下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触犯了会中的哪一条规章?”灰脸人沉哼道:“你真的不知道么?好,二十六号,你告诉她。”黄蜡脸汉子应了声“是”冷漠地笑了笑道:“属下此次临行之时,奉有郝堂主密令,认为二十八号颇有可疑之处,要属下随时注意你的行动”黑玫瑰道:“我又不是郝堂主的手下,他如何会知道我可疑不可疑?”黄蜡脸汉子道:“你是水堂主手下,郝堂主这道密令,自然是受水堂主委托的了。”接着说道:“九号服毒自裁之后,我故意说要跟踪两个小子下去,其实咱们在金神墩有人,根本用不着我跟踪,我那么做,只是为了看看二十八号的行动,有无违纪之处”黑玫瑰冷笑道:“我哪里违纪了?”黄蜡脸汉子阴笑道:“令晚你去高昇客栈作什么的?”黑玫瑰冷冷说道:“我看那人有些可疑,想去睬踩他的盘子,这有什么不对?”灰脸人道:“你不必再辩了,放下兵刃,随我去见水堂主。”黑玫瑰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右手紧握剑柄,说道:“既然巡主不信属下之言,我自己会去面见水堂主的。”灰脸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注视着黑玫瑰,徐徐说道:“二十八号,你敢抗命么?”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一条黑色细链,链子上还有一个精制小巧的铁锁,当的一声,往地上一掷,喝道:“你自己戴上吧。”黑玫瑰眼看对方取出刑具,心知分辩无用,不由得后退两步,冷笑道:“巡主硬要入人于罪,咱们回堂去说好了。”话声一落,转身欲走。

  灰脸人大喝一声道:“大胆贱婢,你想逃么?”黄蜡险汉子不待吩咐,刷的一声,窜身而出,拦住了黑玫瑰的主路。黑玫瑰眼看事已至此,说不的只好硬闯了,心念一动,口中轻哼道:“你要和我动手?”手字出口,紧接着叱道:“让开。”左手一抬,短剑出鞘,一记“春城飞花”幻起一片剑花,朝黄蜡脸汉子当胸卷去。她这下抢先发动,剑光飞洒,辛辣无匹。

  黄蜡脸汉子没料到她竟敢当着巡主面前,抢先动手,一时不敢硬接,足尖一点,飞退数尺。同时掣出长剑,咳目喝道:“贱婢,你真敢动手。”剑尖一颤,直向黑玫瑰扑来。黑玫瑰不待对方欺近;娇叱一声,剑发如风,接连刺出八剑。这八剑,剑势连绵,剑剑俱是杀着,数尺方圆内,尽是错落剑花。

  黄蜡脸汉子一着失去先机,除了封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心头大是骇异,一面招架,一面大声说道:“巡主,你看这贱婢使出来的,是什么剑法?”口中喊着,人已被逼得连退了四五步之多。黑玫瑰志在脱身,下手自然绝不留情,接连几剑,把黄蜡脸汉子逼退,哪还停留?双足一点,乘势掠出去一丈来远。但就在她第二次纵身掠起之际,突然身躯一颤,砰的一声跌坐地上。

  只听灰脸人一阵嘿嘿冷笑,举步走了过来,阴侧恻说道:“贱婢,凭你这点能耐,逃得出鄢某手下么?快说,你是什么人派到会里卧底来的?”一手从黄蜡脸汉子手中接过长剑,剑尖振动,连拍了黑玫瑰身上六七处穴道。黑玫瑰身落人手,索性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灰脸人冷哼一声道:“鄢某面前,你想装死,那是自讨苦吃了。”手中长剑忽然倒了过来,用剑柄朝向黑玫瑰胸口敲落,这下敲得不重,但手法显然和一般点穴不同。只见黑玫瑰身躯一颤,口中同时闷哼出声。

  黄蜡脸汉子诧异地望望灰脸人,说道:“这贱婢倔强得很,让属下给她个厉害”灰脸人微一摆手,阴侧侧笑道:“不用你动手,不出一盏茶功夫,本座不怕她不招。”黄蜡脸汉子将信将疑,不敢多问。

  “唔。”灰脸人一手托着下巴“唔”了一声,续道:“你去把她的面具揭下来,她已经不能算是本会的人了,不能再戴本会面具,本座先把她的罩子收回来再说。”黄蜡脸汉子躬身领命,走上前去,伸手从黑玫瑰脸上揭下了面具。这一揭下面具,他发现黑玫瑰一张轮廓俏丽的粉靥,此刻已是一片苍白,额上绽出一粒粒的汗珠,心中暗暗惊奇,慌忙把面具双手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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