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2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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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半天功夫,太原府商街各商号票号留下看房子的掌柜伙计都被抓了来。毓贤派人明确告诉他们,没有人答应借银子,谁也别想出去。这些掌柜伙计们私底下嘀咕:“大清国都亡了,太后老佛爷还找我们借银子,她还得起吗?那还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借银子借银子,朝廷多年来从我们这儿勒索了多少银子,还不是让洋人打进来了?不能借给她!”不一会儿毓贤自己也走进来,坐下,要众人一个个表态。一些胆大的伙计就大声叫起苦来:“大帅,皇太后和皇上把北京城都丢了,现在借了银子,他们还吗?”有的喊:“就是亡不了,我们东家也不会借银子!当年左大帅平定西北,从乔家大德通借走那么多银子都没还,我们还敢借吗?再说我们都是看房子的伙计,就是想借,也不当家呀!”毓贤气得浑身发抖,大叫道:“你们不借银子也行,那你们就在这里呆着吧,说好了诸位,我这里可不管饭!”

  在被抓起来的票号伙计中,也有一名大德通太原分号跑街的伙计,名叫贾纪樱。这贾纪樱进了总督衙门,只是睡觉。这时被毓贤的兵用脚踢醒了过来。“哎,干什么?”他睡眼惺忪地喊。“干什么,说,借不借银子?”一兵将道。“那他们借不借?”贾纪樱问。“他们也没说不借!”兵将的舌头有点打不过弯儿来了。贾纪樱看了一眼,又要睡去。毓贤看得心烦,自己走过来。问:“你们这些人,到底借不借?不借我可要用刑了!外面准备刑具!”说着就让人把几个掌柜模样的拉了出来,打得嗷嗷直叫。贾纪樱像是没听见,照样闭眼睡去。毓贤大怒,道:“把这一个也拉出去打!”贾纪樱猛地睁开眼,跳起来:“哎哎,别打我,我也没说不借呀!”几个兵马上揪住他,叫道:“大帅,有人愿意借银子了!”毓贤走过来,盯着贾纪樱:“你是哪家的伙计?”“大德通的!”贾纪樱道。“大德通?你们的东家是不是叫乔致庸?”“对呀!”“你真能做得了主,借给太后银子?”“我做不了主说什么?我说话自然算数!”“那好,来人!带着他去乔家的铺子里借银子!”毓贤大叫。“大帅,现在去我们的铺子是借不到银子的,银子早就回到了祁县,他们得随我回祁县借银子!”“那我们就跟他去祁县借银子,看好别让他跑了!”众兵将得令,揪着贾纪樱出了总督府。

  潘为严知道贾纪樱给东家闯了大祸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来到祁县大德通总号后,贾纪樱让众兵将守在大门外,自己走进去,将事情说给潘为严听。潘为严一听就急了,道:“你这个贾纪樱,怎么这么大胆,答应借给太后银子!”贾纪樱却嘻嘻地笑:“大掌柜,不是让他们吓的嘛,要不这会儿我还在那儿挨打呢!我也没打算真借给他们银子,要不这样,你这会儿就带我出去,对那伙兵将说,贾纪樱一个跑街的伙计,越权答应借给别人银子,违反了店规,现在从店里除名了!大掌柜,你想,我都不是大德通的人了,他们还找谁借银子去?”潘为严没他那么乐观,想了想道:“不行,我得去见东家,问问他事情该怎么办!”

  潘为严出门上马,一溜烟地到了乔家堡。进了乔家大门,只见致庸身穿二品官服,迎着大门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前是一杆架好的火枪,手里拿着那只单柄长筒望远镜。长栓和映霞一左一右,如同哼哈二将,站在他身旁。潘为严吓了一跳,惊道:“东家,您这是唱的哪出戏?”致庸哼了一声,道:“潘大掌柜,幸好我看清是你,要是洋鬼子进了我的门,我就要开火了!”潘为严吃惊道:“东家,您这是要”“乔家大院是我的家,我要保卫我的家。洋人不杀了我,就甭想进我的家!”致庸道。潘为严将他拉回书房,将事情说了一遍。致庸霍然站起,半晌又坐下去,神情悲凄,道:“怎么,太后和皇上真到了这步田地,若没人借给她银子,就到不了西安府?”潘为严道:“可不是!大清国都灭了,她就不是太后了,皇上也不是皇上,他们只是两个从京城里逃出来的难民!东家,我听说从北京城到山西,一路上除了一个岑春煊,一个山西总督毓贤,没有第三个官员认她,大家躲都来不及!”

  致庸久久地站着,忽然,潘为严看到两串老泪从他脸上流了下来。“东家”潘为严叫道。致庸回过头来,慢慢道:“潘大掌柜,这笔银子,我们借给她!”潘为严一惊:“东家,三十万两银子,真的借给她?”“借给她!”致庸斩钉截铁道。“为什么?”潘为严叫道“这笔银子借出去,很可能再也收不回来!再说了,东家这一生,这个懿贵妃,今天的太后,给东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死都死了几回,就冲这个,也不能借给她!”致庸声调苍凉道:“不,我说借给她,就借给她!以前她那样对待我,对待天下的商人,因为她是懿贵妃,是太后,现在她不是了,皇上也不是皇上,他们成了两个亡国的中国人,两个从京城逃到我们山西的难民!既然他们是难民,我为什么就不能借给她些银子,让他们逃到陕西去!我今天把银子借给他们。是借给我们中国人自己!太后一辈子不厚道,我们不能像她那样做,让外人说我们山西人,说我们山西商人不厚道!”

  乔家三十万两银子交到慈禧太后手中,她不免有所感动,叹道:“真没想到,到了山西,竟然是这个我以为已经死了的乔致庸帮了我。既然如此,我和皇上路过祁县时,就住在他们家好了,以示恩荣。”于是两日过后,致庸、潘为严一大早就带人等在祁县大德通总号门外了。眼见着太阳一点点落山,长栓不禁嘀咕道:“太后和皇上今天还来不来,都等到这会儿了”致庸突然起了逆反心理,转身欲走。潘为严一把拉住他:“东家,您上哪去?”致庸低声道:“我累了,想回家”潘为严道:“您怎么能回去,就是因为东家借了银子给太后,太后才要路过祁县,到乔家住一宿。您走了这台戏可咋唱!”致庸长长吁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惹来祸的贾纪樱也笑着劝:“东家,银子都借了,还怕等这一会儿吗?”

  正说着,突然听到长栓叫道:“快,快看,来了!”众人远远望去,只见鼓乐喧天之中,慈禧和光绪的銮驾出现在街道尽头,正向大德通走来。致庸眯细眼睛望着,突然又要转身走,被潘大掌柜一把拉住,笑着悄声道:“东家,哪里去!”致庸只得站住,神情却越发冷淡。

  太后和皇上的仪仗走了过来。致庸目光中越来越多地现出厌恶。但见李莲英骑马前导,太后三十二人抬大轿越来越近。就听李莲英下马,喊了一声:“太后銮驾到!,,致庸身边和身后的人纷纷匍匐在地,不敢仰视。潘掌柜拉了致庸一把,致庸似乎才清醒过来,在众人前缓缓跪下。

  太后和皇上的大轿落了地。李莲英亲自将轿门打开。慈禧缓缓下轿,趴在地下的致庸忍不住悄悄抬头,定睛看去,不觉大惊。这慈禧布衣荆钗,竟像一个乡下老妪。他不相信地看看跪在身边的潘为严,潘为严也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看他。致庸再一回头,感觉变了:这个如同寻常村妪的老妇此时也扫了他一眼,那不是一双深含君临天下的威仪的眼睛,而是一双经历了太多的惊吓、恐怖的眼睛,一双因孤独无助而显得极为悲凉和凝重的眼睛。

  毓贤赶紧在一旁道:“乔东家,这就是太后老佛爷,还不恭请圣安?”致庸愣了一下,只得大声道:“商民乔致庸,恭迎皇太后和皇上圣驾。皇太后圣寿无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慈禧哼了一声,并没有马上走,像是要看清这个被她念叨了一生、今天又救了她的人一样。“老佛爷里面请。”李莲英说着,扶她走进大德通。消瘦的光绪皇上跟着走过来,看到致庸,特意停下脚步道:“乔东家平身。”致庸神情恍惚地站起,望着光绪一行人走进大德通的门去。长栓抹抹头上的汗道:“东家,潘大掌柜,她真是太后?看着像个山里捡柴禾的老婆子!”潘为严瞪了他一眼,悄声道:“少胡说,别看她现在倒了驾,让她听见了,还能现割了你的舌头!”长栓伸了伸舌头,赶忙退后。

  天暗下来了。大德通内张灯结彩,仆人们川流不息地将各色名贵菜肴送进慈禧室内。慈禧吃得津津有味,当下对李莲英道:“小李子,自打离了北京城,我可就没吃过这么多有味的东西。难为乔致庸一片孝心。”李莲英在一旁嘻嘻笑:“老佛爷,这是奴才今儿听您第三遭夸奖乔东家了。”

  致庸在大掌柜室里坐着,一直默不做声。忽然潘为严高高兴兴地走进来,道:“东家,太后喜欢得不得了,说出了京城,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致庸突然变了心情,站起来走进厨房,对还在忙碌的厨子道:“哎,都给我停下!停下!”众厨子一惊,回头看他。致庸道:“没上的菜不上了!够了!”潘为严跟进来,吃惊地看着他。致庸缓了缓声调,对厨子头道:“哎对了,太后从没到过山西,不知道山西人每天吃的是什么,你们给她做点山西人每天吃的东西让她尝尝!”

  厨子头为难道:“东家,今年山西大旱,山西人每天吃的东西,还不是野菜?最好也就是粗粮细做,什么茶果多儿、高粱面皮儿!”致庸道:“好,太后就想吃这一口,你们做,等会儿我亲自给她上!”

  众人看看他,又看他身后的潘为严。潘为严看了一眼致庸,道:“东家怎么说,就怎么做!还不快点?”厨子头于是点点头,对旁边三个小厨子吩咐道:“赶快去找野菜,找高粱面儿!,,小厨子们笑起来:“这还用找,院子后头野地里就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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